意識逐漸清醒之後金容仙坐在床上,彎腰抱著一團棉被。
記憶裡的棉被不是長這樣的,應該是藍色的格紋白色的底才對,左邊有一兩個缺角,那是允道睡著後嚙的地方。
允道,她的允道。
門被打開,金容仙高高的心被重重地扔下。
「容仙快來吃早餐了」那是文星伊的聲音,柔柔軟軟地卡在門縫邊。
金容仙皺起眉,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不應該是這樣的,應該是自己起床時會聞到早餐的香氣,再一步一步循著味道找到允道的。
允道會轉身擁抱她,再親她一下。在笑眼裡要她到客廳裡乖乖地等她端出早餐。
他會在自己的荷包蛋上畫上一顆番茄醬製的愛心,給她一個早安吻後,她的一天才剛開始。
允道,她的允道。
「幹嘛不說話?」文星伊的疑問乾巴巴的落在容仙的面前,她還不想拾起。
這時間是私密的,是她用來緬懷允道的。他們都說允道不在了,但如果自己一直記得,把那些回憶重複溫習的話,那允道就會一直存在。
「你怎麼哭了!?別哭啊」
容仙感覺自己被拉進另一個懷抱,暖暖熱熱的,和允道一樣溫暖、踏實。
金容仙哭得像是失去了靈魂,失去了生命的一部分,實際上也是如此:允道是她的生命、她活著的依據。
她哭得像小孩,全身無力地趴伏在文星伊肩上,落下的一滴滴眼淚都像珍珠,白得近乎透明。
文星伊低頭看這女孩,竟然也就像是奶白色一樣了。
文星伊猶豫地張口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這時候,盡情的發洩才會是最好的吧。
文星伊沉默地摟緊金容仙,把她包在自己不厚實的肩膀下。
金容仙突然安靜下來,只是抓緊床單的手顫抖著不肯放開,然後文星伊把自己的手摀在金容仙的上。
眼淚依然流淌,但金容仙哭得沒有力氣了。
金容仙想起兩人四肢交纏的熱度。
允道從前也是這樣摟著自己,每一次自己四肢發冷的時候,允道也會像這樣,把他的體溫覆蓋在自己的上面。
「嘿。」文星伊發難。
「我想早餐快冷了,你不餓嗎?」
「吃飽了﹑才有力氣再哭呀。」
金容仙睜開眼睛望了文星伊一眼。
「那就這樣喔,我帶你去吧。」
文星伊半蹲在床邊回過頭望著發愣的金容仙說「快上來啊,不是沒力了嗎?我揹你去啊」
對視裡,金容仙的眼眶又禁不住濕潤。
文星伊的眼睛裡裝著星星,那是後來金容仙最想和她說的話,因為星星很溫暖,像是可以曬乾悲傷。
那一天吃過早餐後文星伊特地向家教的學生請了一天假,並且保證會再多贈送一堂課後,帶著金容仙去家前面那塊公園盪鞦韆,下午帶她搭著公車到幾公里以外的田地騎腳踏車。
陽光很溫暖,金容仙總是忍不住掉淚,走到哪裡,都有允道的影子。也許是因為身邊這個人,和允道也有幾分相似。
「我小時候最喜歡在這裡畫畫了。」
文星伊躺在田地間的土丘上,身邊的金容仙雙膝併攏地坐著,閉上眼睛呼吸,滿滿的濃厚青草和土腥味蒸了上來卻不覺刺鼻。
「這裡的農夫伯伯啊,人很好喔,每次看到我坐在這裡都不會趕我走,有時候還會分我幾口便當吃。」
「你是有多餓,跟農夫搶飯吃。」
「我、我哪有啊,那是因為農夫的飯真的很香啊」
金容仙嘴角失守輕輕勾起「那是因為你肚子餓了吧,看什麼都好吃,什麼都香。」
文星伊喜孜孜的坐起來,笑咪咪地把臉湊近金容仙:「你笑了。」
「才沒有。」
「你真的笑了,原來你喜歡饑民梗,這我可要做筆記了啊。」
「文星伊你不要搞笑啦。」金容仙單手把文星伊的臉推開。
「你又笑了!」
「你笑起來很美,多笑一點才會好看呀!」
「允道也總是這樣說呢,說我笑起來才好看。」
「每次我都想說,難道我不笑就不好看了嗎?」
金容仙偏頭,臉頰邊的骨頭被光線映襯地多麼尖銳 。
這時候的她像玫瑰,帶刺卻溫柔。
「好看啊。」文星伊背著光站起來,將撒在金容仙身上的陽光通通遮了去。
「好看,你長得漂亮,笑起來就是美了。」
文星伊伸手,將金容仙牽了起來。
兩個人,站在稻田正中間,文星伊背著光,金容仙看不見她的表情。
文星伊走在前頭,長長的馬尾晃呀晃的,金容仙調皮地向前跨了幾步,一把抓住 。
「啊斯!!會痛啦!」文星伊吃痛地慘叫。
「哈哈哈哈」後頭是金容仙難得放肆的笑聲。
又走了幾步路。
文星伊回頭惡狠狠瞪著容仙「還不放開!」
「我才不要呢!」容仙吐舌頭回敬。
文星伊乾脆把髮帶拉掉,再往前跑,細細的髮絲掙脫了髮圈,飄揚的放肆。
「呀!」到手的雞腿飛了!
「快來吧!我肚子餓了!我們去吃好吃的!」
「就只知道吃,搶農夫飯的小餓鬼。」
上車後文星伊問金容仙:「你剛剛嘟嘟儂儂的說什麼?」
「沒什麼啊,搶農夫飯的小餓鬼。」
「不要那樣叫我啦!」看著文星伊臉紅耳赤的樣子,金容仙沒說什麼,笑著便又移開了視線。
這個女孩,真的溫暖得像彼得潘一樣,又傻的可愛,逗一下就臉紅。
「不要笑我喔,我很容易臉紅是體質關係」
文星伊踩著踏板帶動著車往前,風吹在金容仙身上,她往下望「星伊,你的小腿肌會不會太發達了?」
「喂!」
「謝謝。」
金容仙偷偷伸手捏了一下文星伊的腰,前面的女孩抖了一下車頭。
「你剛有說話嗎?」女孩的馬尾隨著她的動作輕輕跳躍。
「我說,謝謝。」容仙凝視著文星伊困惑的臉「謝謝你帶我來這裡﹑謝謝你陪我﹑謝謝你對我伸出手。謝謝妳。」
「啊」文星伊的臉轟的一下炸紅了「不、不客氣啊」
「你這是在緊張嗎?」
那樣的金容仙實在是太美,文星伊看傻了,甚至一時忘記言語。
「不、我、我哪有,我只是覺得呃…這沒什麼啦!」
「你害羞了嗎?」容仙笑,嘴角畫起兩邊一模一樣正巧足夠美好的弧度。
「我沒有啦!」文星伊匆匆瞄了一眼手錶「我們回去了吧,時間差不多了。」
坐上公車時候,金容仙沉默著眺望外頭景象。
文星伊也安靜的回著安惠真的訊息。
「星伊,你說,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人可以談一場永恆的愛戀呢?」
文星伊頭也沒抬目不斜視地回答「有吧,但我想那還是童話吧。兩個人在一起」她將手機收進口袋裏,沉甸甸的,像她的眼神,怎麼都抬不起來望進金容仙的眼睛裡:「談一場一輩子的愛情,怎麼樣也都不容易吧,生活,又不是你愛我我愛你就可以輕易呼攏過去的事。」
金容仙沉默好一會兒「那你覺得,兩個人之間談的戀愛可以是真實的嗎?」
文星伊輕順了一下自己的瀏海,蓋不住眼睛,那一瞬間的情感流露讓望向她的容仙禁不住屏息。
禁不住猜想起眼前這個女孩,到底需要經歷過什麼才能夠擁有那樣的眼神。
「我相信,在每一個瞬間,不經意表現出的那些情緒和在意都是真實的。愛或者被愛,都是可以真實存在的。」
金容仙閉起眼睛,往後靠在椅背上,輕緩的呼吸。
「那我怎麼都遇不到可以跟我愛很久很久的人呢?會不會是,沒有人要愛我了?」
文星伊轉頭看見金容仙正巧睜開眼睛,匆促的對視裡,文星伊望見窗戶灑進的夕陽剛巧落在金容仙身上,霎那間一片金黃,像電影,像從未見識過如此真實的愛情,抑或是美麗。
「會的。」文星伊眼神深沉「會有人愛你的。」
文星伊伸手覆蓋住容仙依舊明亮的眼睛。
「昨天的我不是第一次見你,初見你,是在公車上,我記得那時候你也是這樣,坐靠在座椅上,很安靜的樣子,聽著耳機。你旁邊的男生和你很般配。」
文星伊停頓一下,像是猶豫該不該說出口「很﹑恩愛的樣子 。」
文星伊收回手,金容仙不小心掉出眼淚珠子的那幕被文星伊收進眼底,依舊極美的驚心動魄。
「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夠找到你就好了。」
「我也能替你蓋上外套,替你收起耳機,替你撫平制服裙上褶皺,也能像這樣帶你到我從小生長的地方,帶你去見小時候的我」
「星伊」容仙的聲線裏滿是為難。
文星伊終究還是聽懂了,她眼裡滿是血絲,像是愛深極了只剩下怨恨「我也不想說的,都是你太美了。」
文星伊賭氣地轉過頭不再看紅眼睛的容仙。
「都是你太美了,太蕩漾,害我忘不掉你」
我從看見那雙眼睛後,便不由自主地尋找你。
文星伊按了下車鈴,刷了卡便逕自下車。
但找到了那又如何,你的心依然不是我的。
文星伊呆站在站牌前,她知道身後的車子開動後,金容仙會把眼神黏在自己身上,所以她怎樣也不能移動腳步。
那雙眼睛,美的太妖豔,太令人窒息,太像鄭秀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對鋼材說出那些話的自己感到震驚以及恐慌。她知道自己把金容仙當作鄭秀晶了。
但那雙眼睛,不安時顫動的睫毛,都讓自己想望。
自己的心,又飛去哪裡了。
文星伊不是一個濫情的人,甚至對愛情有超乎常人的潔癖,要愛,就要拿全部去愛。
但那雙眼睛。
文星伊搖頭,不再想了。
馬路邊車聲喧囂,文星伊獨自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兩個人實在太相似了,無論是陽光灑下來的時候那頭髮的反射,抑或是坐下時會不由自主將雙腳縮在一起交疊的畫面﹑微笑時候瞇成細細一線的眼睛。
「好像怎麼樣都沒辦法把你真正驅離出我的腦袋裡呢....秀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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