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愛我,因為被愛的我,才是最完整的我。愛我,然後原諒我,沒辦法繼續陪你過。
姜瑟琪好不容易撐住宿醉帶來的痛苦離開孫承歡家。
在神智不清醒的情況下,沒有地方是安全的。光是走出門,她已經撞到三次桌腳,每一次都痛得尖叫。
在坐車回家的路上,公車旁邊的位子坐著一對情侶。
兩人都很清閒自在,一副陷入愛情不可自拔的樣子。
男孩戴著鴨舌帽,女孩就壓著對方的帽沿玩,兩人玩著玩著手掌心交疊在一起,鬧著的人也不再鬧了,兩人都笑著,手一直都沒有放開。
姜瑟琪面無表情地透過公車上的大片鏡子反射看兩個人的互動,默默調高了耳機裡音樂的音量,被牛津鞋包裹住的大拇指隱隱作痛。
戀愛什麼的都見鬼去吧!
她下了車,還買了一杯用來醒酒的湯,皺著眉頭走在路上,對家社區的小路彷彿有些陌生,走起路來還搖搖晃晃。
整個世界都像在旋轉,她恨不得現在就抱著馬桶吐得唏哩嘩啦。
她總想把世界關在門外,最好是大門深鎖,最好是相隔甚遠,最好是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發現,她想過這樣的生活,後來遇見的每個人只要親近,眉頭一皺,她就想把對方推開。
姜瑟琪總覺得自己是破碎的﹑不堪的,每當走在路上總想把自己藏起來,她不知道現在坐在家門口的階梯上到底是想做什麼,頭上的燈火旁有兩隻蛾圍著飛舞,外面的世界突然帶給她自由感。
這扇門後有裴柱現,有不知道心情是陰晴圓缺的裴柱現,而裴柱現是他女朋友,或許是這世界上最後一個願意接納她的人。
接受她的全部,完整與殘缺,光鮮與腐敗。
世界真奇妙。
她靠在粉刷成白色的牆壁上,腦袋後頭是鐵門,她手中握著鑰匙,緊緊地壓印在手心裏,感覺鑰匙上的刻痕狠狠地咬在肉上,留下不可抵滅的痕跡。
她知道說出結束,裴柱現受的傷絕對會比自己所承受的來的多,會不解﹑會憤怒﹑甚至會想拿起刀子, 一下一下,刺進肉裡,攪爛她的心臟。
她知道﹑她都知道,怎麼會不知道呢?
她是如此了解裴柱現。
剛剛從路邊攤買來的醒酒湯被她倒在樓下的植栽裏,看著還冒著煙的流狀食物消失在土裡,姜瑟琪突然有一股打從心底升起來的滿足感,在之上則是厭惡。
厭惡這種滿足感,嫌憎如此醜陋的自己。
對明明真的深切喜歡過裴柱現,現在卻一舉一動都在傷害對方的姜瑟琪感到噁心,打從深處油然浮上的反胃。
裴柱現打開了門,那刻姜瑟琪正好回頭,眼神對上的瞬間,姜瑟琪就將眼神恰地撇開了。
裴柱現挑起單邊眉眼,但也沒說什麼:「進來嗎?」
不要﹑
拜託﹑
我快撐不下去了﹑
請救救我﹑
她聽見自己從喉頭裏擠出乾巴巴的順從:「好。」
裴柱現坐在單人沙發上,雙手環抱著抱枕,兩腳平平的併攏,連腳趾尖也整齊地並列,表情好乖,像幼稚園裡拿著獎狀等待上台表揚的乖孩子。
而姜瑟琪覺得她就是幼稚園裡頭深藏不漏的壞孩子,罪惡感又湧上心頭,使她欲嘔,很長一段時間她都無法言語。
「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姜瑟琪從裴柱現略為低沉的嗓子裏頭聽出憤怒。
她決定要順著裴柱現的軟處摸,嘗試著不去觸碰她的逆鱗,連聲音都在裝乖:「我昨天和承歡去喝酒了。」
裴柱現搖頭:「我想聽的不是這個」雖然這件事也出乎她意料之外。
姜瑟琪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克制自己不要露出明顯堂皇的眼神。
裴柱現抬起眼,直直撞進姜瑟琪不敢直視的眼光裡,卻在眼角卡著一點淚光「你瞞著我什麼嗎?」
姜瑟琪擺在大腿邊的手指尖藏進沙發縫隙裡顫抖,茫然若失的她將唇抿成一條薄薄的直線。
「你想太多了啦姊姊。」
姜瑟琪逕自向後走進房裡,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不理會還坐在客廳裡等待回復的裴柱現,她決定要躺在浴室的浴缸裡,讓耳根子和鬧哄哄的腦袋都清靜下來。
等姜瑟琪泡到皮膚都起皺後,她才慢悠悠地從浴室出來,將原本要丟掉的那條純白色浴巾又撿了回來。
裴柱現還坐在那張皮質的單人座上,只是頭歪歪地靠在一邊,不時還一下一下地點頭。
左邊的淚痕延伸到嘴角,消失在下顎線邊。
姜瑟琪站在走道靠近客廳這端,吸了一下鼻子,淡淡地嘆了一口氣,頭髮還濕濕地貼在頸後。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裴柱現面前,蹲下將對方手裡的抱枕抽走丟到一邊的椅子上,將所有力道盡可能放到最輕,包括音量:「你這樣,我覺得我自己很壞。」
「本來就是大壞蛋。」
聞言,姜瑟琪愣住。
過了一陣子才漸漸綻開嘴角邊小小的﹑兩邊對稱的笑容:「沒錯,我是大壞蛋。」
姜瑟琪將裴柱現背起,放到主臥室的床上。
臨走之時,裴柱現拉住剛要轉身關門離開的姜瑟琪的右手指尖,感受著那尖端傳來的顫抖。
如裴柱現意料,姜瑟琪沒有轉過身。
她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問她:「你會走嗎?」
姜瑟琪在對方看不見的角度緊緊咬住下唇,嘗試用最柔軟的語調想哄裴柱現笑:「不會。」
然後轉過身,以和裴柱現相同的力度握住對方的手,從之上傳遞而來的冰冷嚇著了她。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惶,她竟真的擔心有天裴柱現會離她遠走,奔赴到更好的未來,像個溺水的人。
姜瑟琪慌張卻平穩,用最端莊穩重的語調發言,但始終是沒有望向裴柱現的眼:「我不會走的。」
我不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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