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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秀英有時候會在複習功課或是忙於考試之餘想起那個人。

厚薄適中的嘴唇。有著致命魅力的單眼皮。充滿自信的微笑。無意間漏出的冷酷表情。纖細剛好的腿被包覆在黑色牛仔褲之下的模樣。

 

她對姜瑟琪的印象還停留在第一次見面,她穿著黑白條紋的襯衣,還未脫下的黑色大衣罩在身上,靛色棒球帽提在手裏,眼睛晶亮亮地﹑傻傻的微笑。笑容裡有傳統理科生的憨厚。

 

她記得那時候外面下著雪,她被媽媽領進來,手上還提著一個看起來有點年紀的小包包。

 

她說:「你好,我叫姜瑟琪。」

 

她其實不是太喜歡學習,不喜歡坐在小小一方的教室裏盯著台前橫飛口沫說教的人,家裡的盼望總是讓她壓力很大。因為身為姊姊,要做榜樣。她做不到拒絕,至少看見弟弟妹妹發亮的眼神,她說不出不,於是童年的所有時間被困在四方型的書桌前,手不是在前往筆的路上就是握著筆,清醒的時間不是讀書就是準備讀書。

 

她趴在桌上,索性把筆桿丟在桌邊。

 

仔細想想,她的人生一直都是被安排好的,什麼時間做什麼事,早上上什麼課,中午吃完飯繼續上課,喜歡的東西為了要符合女孩的氣質﹑符合父母的期待都被安插好,要喜歡鋼琴,喜歡畫畫,喜歡粉紅色,喜歡閱讀,喜歡異性,甚至還要擅長讀書。

 

但其實她喜歡體育課﹑喜歡陽光,也喜歡像陽光一樣無時無刻明媚的人,喜歡女生。

 

姜瑟琪似乎恰恰就是這樣的人,溫暖﹑開朗,至少在她的面前是。但她卻總矛盾地急切渴望能接觸到隱藏在那人笑臉面具之下的陰沉。

如果說姜瑟琪表露於外的那些可以被稱之為太陽,那麼她就是近乎病態想要接近太陽反面的月亮。那無法言明的陰暗越是無法捉摸就越是讓她著迷。

 

只是她只要靠近一步,姜瑟琪就越走越遠。

 

她們之間的差距似乎在無形之中擴大,但不確定是一直都存在或是——

 

總之在和家裡鬧翻的那個月裏,她一直暫住在姜瑟琪家裡。

 

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人,在那個寂寥的夜半突然出現,像是奇蹟一樣﹑像是甘霖一樣,解了枯竭乾渴的心,舒緩了她的無助,助長了她的渴望。

 

她變得更加不知足了,想要觸碰那個人的心變得更為強烈。

 

 

「你覺得是我的錯嗎?

 

在姜瑟琪忙於工作一整天後好不容易將公事用的筆電闔上,窩進柔軟大床後,朴秀英睜開眼,唯唯諾諾地用螞蟻一般的音量問她。

 

「什麼錯?」姜瑟琪好不容易將思緒從亂成一團的工作裡抽開,又馬上陷入朴秀英拋出的問題中,她皺眉。

 

朴秀英沒有馬上接話,用手指小幅度地揮動,將蓋在兩人身上的羽絨被輕輕提起然後放下。姜瑟琪卻馬上明白了。

 

「不全然吧。」

 

「家裡把你逼得太緊,讓你想逃離,並不全然是你的錯。」

 

朴秀英的雙手伸了過來擁抱住她的腰間,她閉起眼睛,放任她將體溫蹭在她的身上,留下氣味來過的痕跡。

 

突如其來靠近的溫度讓她湧上一股不該有的衝動,她睜眼,將朴秀英的手抵住。

 

「但你也該自己知道,什麼時候該適可而止。」

 

 

 

已經隔了好久沒有再見到姜瑟琪,聽了幾首她曾經說過喜歡的歌,想起來她居然能對自己那些不太高明的反諷產生共鳴。

 

朴秀英笑開了花。

 

不確定是不是巧合,今天下課的時候在家附近的文具店看見了提著籃子的姜瑟琪。淺綠色的購物籃裡頭裝著幾盒畫畫用的炭筆。

她不是太了解作畫這件事,不了解紙質對於筆觸的差別,不了解色粉的差異,她對這件事幾乎是一無所知的,就像她對姜瑟琪一樣。無窮無盡的遙遠距離,她觸不及她,即使她伸長了手。

 

因此她有時候會感到無止盡的挫折,像是下一秒鐘世界即將迎來末日,海嘯即將衝垮陸地;但有時候卻會無理由地感到興奮及雀躍,這通常是來自於姜瑟琪身上淡淡檸檬草的香氣或是她的微微一笑。

 

她記得姜瑟琪在辭職沒多久就搬離了這個小區。也許是搬回來這小區裡,或只是單純回到這裡的文具店買畫具,不論是哪種原因都讓她猜測起姜瑟琪的動機,這讓她躺在床上久久難以入眠。她坐起身回到書桌邊,撐著頭回憶著今天。

 

她當然沒有上前去叨擾她,說實在話也是她不敢,天性富有的勇氣總在面對姜瑟琪之時逃逸無蹤。

 

她默默地站在離姜瑟琪有些遠的位置,距離模糊了她的視焦,連對方的輪廓都快看不清。

 

但很滿足,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回到這個社區,總歸來說還是很興奮。

 

她在關上讀書用的小燈之後平躺在床上,睡去的時候嘴角還帶著笑。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她和姜瑟琪,那個人穿著和當年初見的時候一模一樣,帶著小帽子,摘掉的時候掀翻了瀏海。小小的細鬚被風扇揚起的風吹開,飄在空中,連同她檸檬草的淡淡香氣。

 

她坐在書桌前面,看著媽媽打開門,然後領著姜瑟琪進來。眼睛因為笑容瞇成小小的一條直線,兩排牙齒整齊地咧著。像她陪妹妹看的卡通裡面那隻憨厚大熊。

 

「這就是你的家教老師了。」

 

媽媽當時說了這句話,她沒有反應。

 

直到姜瑟琪也坐下,她才稍微抬眼看她拿出一小本筆記本,笑容裡帶著不卑不亢的友善:「這個送給你,當作是見面禮吧」

 

她翻開,橫線筆記本的正中間畫了一隻木訥的小熊,旁邊寫了兩個小寫的字:「hi」

 

淡淡的墨跡留在正中央,夢的顏色被對方的笑容模糊了。

 

夢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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