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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承歡:

 

 

—罌粟花:遺忘與初戀

 

 

她並不算是一個太樂觀的人,骨子裡含有太多悲劇的成分。是傷痛推砌成她,眼淚塑造了她現在的樣子。

 

在一個月她告別了新家,搬回了原本的舊家,打算在那裏生活,和外頭失去所有聯繫,就自己一個人,那也很好。

 

只是偶爾會想起來在韓國那裏還有一間以她的名義開的咖啡廳,裏頭有木頭色為主調的裝潢,有昏黃的燈光,還有幾個固定光顧的老顧客﹑醇厚的藍山香氣。

 

她吃完了午餐,番茄味的pasta在胃裏頭翻攪,有些腹痛,沒有影響她的作息太多,只是眉頭還是忍不住地輕輕蹙起。

 

她起身收拾了桌面,留下一點鮮紅色的醬汁在桌上,拿來了抹布擦拭乾淨。

 

生活是一塵不染且充滿規律的,她相信一切事物都有個紀律,她遵照著這個紀律生活,有開始也有結束,大世界就是遵照這個法則運行。對她來說,在書房裡那一整櫃的古典翻譯文學就是一切。

 

手裡握著上個禮拜在舊書店買進的《傲慢與偏見》,是小時候就已經讀過的書,只是這次回到加拿大後又重新看了一遍。她喜歡去舊書攤買書,喜歡看書,只因手指拂過粗糙書頁的觸感帶給她許久不見的安全感,好久沒有的這種平靜。

 

外頭下著雨,在這加拿大的雨季裏,她總克制不住地感到寒冷,有無邊無際的雪夜降在她的心裡。那天的夢靨她久久都無法忘懷,逐不出她的腦袋。

 

她走回書房,面無表情地望那一整片書牆,光是同一本書就有好幾種不同語言的翻譯版本,如果可以的話,她會去蒐集作者的親簽版﹑參加讀書會。這是她的習慣,同時也是她獲得藉慰的來源。

說是陋習也好,畢竟實在太花錢了,但這些就是她獲得慰藉﹑溫暖的方式。

 

她笑,在笑容揚起的那瞬間突然想起來有一個孩子曾經迫切地渴望給予她溫暖,對她的一切感到好奇,總是在她身邊晃悠,像緊握在手裡飄不走的風箏,總是在她周遭晃著,距離忽近忽遠但始終沒有離開。

 

距離最後一次的見面應該也過了好幾個月了吧,不知道那孩子過得怎麼樣?

 

生活應該也步上正軌了吧,韓國那裏現在應該也已經開學了。

 

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

她的生活在21歲的時候就靜止了,停在那個歲月,死在那片漾綠的草皮上。記憶停留於那個人一掀一闔的唇瓣上,小小的唇紋上,有她青春凍止的痕跡。

 

金藝琳昨天傳了訊息給她,告訴她裴柱現的近況,看的出來這孩子最近過得不錯,至少在外人面前表現得很正常。還算快樂,笑容的弧度也很自然。

 

只是金藝琳不知為何突然提起裴柱現和她們初見的時候相比卻已經不太一樣,這突然提醒了她和裴柱現初次會面的那天。

 

那間小花店其實是孫承歡除了咖啡館和那片公園以外最常去的地方了,大多時候都是為了去感受一下被花朵包圍的感覺,因為自從搬到這座城市後見到這種天然花草的機會就大幅降低,搞得她有點心神不寧。

 

而這間花店的擺飾也很簡單,外頭有一塊小小的立板,寫著今天店裡的花。要不是那塊小板子,她還真不知道原來世界上的花種類如此繁多。

 

那天她剛好和廠商新進一批豆子,在回咖啡店的路上正好經過了那間小花店(直到現在她都還不知道那間花店的名字),索性走進去。

 

她沒有猶豫太久,在店裡繞了一圈,還是說出了心裡想要的那朵。

 

老闆看她每天都來報到,於是又跟她聊了許多,其實也不是什麼很重要或是很隱私的事,所以親切如孫承歡當然是全部都招來,甚至還送了幾張咖啡廳的招待券,說是如果來喝咖啡或是要叫外送的話全都由她請客,逗得老闆又多送了她幾株盆栽,還讓她自己選擇。

 

提著買好的花,她又依依不捨地在店裡多繞了幾圈,順便和老闆討教各類花種的不同的照顧方式和插花的技巧,就是那時候裴柱現像是小鹿一樣純淨怯懦的眼神撞進了她。

 

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讓她記住了她,如同當年的絕美暮色穿過她的瞳孔,那雙少女一般夢幻的眼睛,紫紅色的彩霞擴散如夢,女孩眼裡的色彩太過壯麗,不容她閉上眼睛。

 

在對視的那瞬間,心及靈魂這種抽象的概念突然在腦海裡妥然成形,變成具體的鋸齒,一下一下切割﹑嚙咬她,使精神無法思考,使大腦無法運作。那孩子的視線裡有蘊含的光亮,她眼底的光芒驅退了其他色彩,就像在半明半暗的時空裏,猛地打上令人目盲的光,那道光束為她鋪了一條平坦的瀝青。

 

她回以一個笑容,權當作是讓她目睹這世上原來還有如此美好存在的謝禮。

 

隨著孫承歡一次次更為頻繁地出現在小花店裏,對裴柱現也就隨著時間的推進越來越熟悉。那孩子是很怕生的人,但幸好孫承歡也不介意成為主動的那一個。

 

在每一次眼神交匯中,孫承歡總是能找出一些很複雜但其實含意很單純的什麼。那女孩的眼光很明亮,藏著太陽,但是那溫熱卻沒有輻射進她的最深處,那些冰霜還沒有被融化,屬於她的那扇門,那女孩離拿到鑰匙的那一步還很遠。

 

因為如此,她以為她能保持理智,那是她引以為傲的事蹟。

 

她帶那孩子去她喜歡的那片公園,她對她笑,變戲法似地掏出一杯溫熱的水果茶,而那女孩回她一個手作的小吊飾。

 

雖然精美但卻能從痕跡裏頭看得出是純手工,那孩子靦腆的紅色耳朵也能夠證明。

 

回程的時候她們並肩坐在公車的後座,公車緩緩前行著,孫承歡卻嚴肅地像是要去赴死,但在女孩輕聲喚她的時候卻又保持溫柔的眼神,溫暖的語調,逐漸被融化但是抗拒的心。被丟棄到不知何方的鑰匙。

 

所以她最後依舊選擇離開了,在離開的前一晚她在離社區有一段距離的酒吧裡喝個爛醉,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上了酒保幫忙叫的代駕,卻下意識報了那孩子家的地址。黃色的小車轉進了小巷道,她爛在座椅上打電話,醉意讓她把所有話都含在一起,模糊不清地連一旁的司機都聽不懂。

 

很幸運地,對方的父母剛好不在家,妹妹在隔壁的房間裡熟睡著,孫承歡沒有發酒瘋大吼大叫的習慣,真是幸好。

 

她哭著﹑就算身體裡的某一部份隱隱作痛但也只是靜靜掉淚而偶有嗚咽,她還是要離開的,只是當時的裴柱現還沒有感覺,但其實那孩子是一個對外界感知敏銳的人,也許是被她嚇得。

 

她記得裴柱現接到她電話的時候,那驚惶失措的語調﹑剛睡醒的沙啞繾綣。也記得她前來應門時鋪天蓋地的溫柔,她墜進去,任由和自己一樣瘦弱的對方全然攙住她的體重,她放縱﹑任性地將自己全然遺忘,把那些理智規範統統拋在腦後,這是她愛的方式。也許只愛了這麼兩次。也許沒愛過,誰說得準呢?

 

那一夜的最後她吻了裴柱現,獻上自己的唇後便不省人事。對方嘴唇的柔軟在記憶裡發酵,變成一種絕望的美好,再也不會有,就算有,她也再也不會要。

 

她心中的景是無可比擬的,卻也是絕無僅有地存在於她的記憶中,確實是再也回不去了。那些歲月和那個人,或許她會選擇在未來的時間裡獨身一人悼念那些還沒萌芽就被她親手掐死的幼稚愛情,或許她會選擇隨隨便便找個人就這麼過了,但裴柱現曾經給予的,只有裴柱現給的起。

 

只是她也不會再要了,不敢去愛,習慣了孤獨原來是這麼一件事情。

 

隔天她頂著頭痛欲裂的身體起身,身上有濃濃的酒氣卻躺在裴柱現身邊,她們並肩,幾乎要沒有距離。

 

那孩子像隻沒有安全感的小白兔,整個身體縮在一起,十指尖繞在一起,眉眼輕輕地蹙著,不知是做了噩夢或是怎麼。

 

時間在流淌,無聲的﹑悠遠的﹑肅穆的﹑將死的。

 

她留下了那本書——那本她總是隨身放在包包裡的古典名著,想說的還有太多卻又說不出口,於是她留下那本她一直珍愛的書本在裴柱現的陽台上。

 

她相信對方會懂,即使她連隻字片語也沒留下。

她能感覺到透過愛情﹑透過相戀,她能進入別人的生命,然後再回到自己的。但再回來之後,卻發現早已經缺失了原本的那些。破碎成了別人,然後被灑落﹑被丟棄到某個幽深的暗處。

 

她走了,期間遇見裴柱現那小了幾歲的妹妹就坐在客廳裡翻著流行雜誌,她笑了笑然後揮手走了,希望對方沒有把自己當作變態。

 

坐上計程車的那瞬間,她想起昨夜在進到裴柱現房間的時候,正逢下起了大雨,對方關了小夜燈,她閉著眼睛想像光與熱在那一瞬間全部熄滅,再睜開眼,眨一眨眼,便是向這些日子裡一切值得挽留的人事物說再見了。

 

對於那些尚未告別好的再見和逐漸分離的相見,她還是存在一些不捨的,只是她再也不敢伸手去拿,就算那些慾望已經足以將她淹死。

 

她仍是記得對方眼裡的光亮在她心上留下的所有不可或缺或是記憶深刻,溺人的﹑醉人的。但在她關上車門的所有此後,那照亮生命同時令人目盲的強光就熄滅了。世界黯然失色,再也亮不過一盞燭光。

 

再然後,她就回到了這裡,回到她最開始逃開的地方,開始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她望著滿櫃的書封竟啞然失語,彷彿說什麼都是白費。

 

一切的想念,都是來不及,都只是遲到的感情﹑無效的眷戀。

 

或許有人問起她的過去,她會將所有過往濃縮成一個裴柱現,一個喜歡淡紫色的孩子。

 

『我戀愛過,可是她死了。』

 

或許她會這樣說吧。

 

 

 

 

1912,全系列,終。

 

 

 

 

這其實是一個沒有多少分岔的故事,走向一直都很固定,甚至在最前面就已經預示了結局(笑

常常有些人告訴我「筆下的文字跟心境是有關連的」,這些我知道,但這就是我的一部份,無法割捨。

所以謝謝你們還願意在這邊看我發神經,寫一些奇奇怪怪的腦洞(笑

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留言給我嗎?我想知道在這裡的你們的故事,或者是對這個故事的一些小想法,也可以告訴我你心目中想像中的粉藍是怎麼樣,或是想要我寫什麼樣的故事,這些都可以講,我只是想知道大家的想法而已,但沒有時間或是怕尷尬不知道說什麼的話沒關係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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